破停车场

甜甜maniac

纯真年代

·人物属于Priest,OOC属于我
·来自@金秋璇_ 姑娘的点梗“时空穿越”,拖了好长时间啊……故事大约也不是你期待看到的那种……真不好意思!
·这篇需要避雷的地方太多啦:有17岁费渡和17岁骆闻舟捏造,有蛮长的第一人称表述,有很多我个人的理解,以及非常恋爱脑(
请注意避雷!请注意避雷!请注意避雷!










1.一个梦

没什么可奇怪的。
世间包罗万象,状似荒诞的小事儿每时每刻都在发生。
正常,正常。骆闻舟心里默念两遍,狠狠合上眼,数了三下,复又打开。
正常。他一字一顿地想。

两分钟前,他出现在这儿。具体缘由说不好。

面前是费渡过去的高中,身边是摩肩接踵往校门涌去的家长,唯他一人在人流中站成一根笔直的电线杆。校门口挂着的红色条幅完美解释了闹市般的纷扰,骆闻舟匆匆一扫,开头是“为青春致贺”,结尾是“毕业典礼”。
毕业典礼?
他顿了顿,慢慢将眼神从“毕业典礼”四个字往回倒。礼——典——业——毕——届。“届”字前面有一个年份,红底白字,格外昭彰。
骆闻舟眯了眯眼,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来。

光天化日,朗朗乾坤,风的行迹仿佛都能落下影子、无从遁形。骆闻舟环顾四周对横幅内容毫无质疑、匆匆来往的群众,极力试图不让他塞满一团疑问的脑袋产生不唯物的想法。

正常,他想。
恶作剧也好,拍摄现场布景也说得通,又或者是学校格外大意而群众格外漫不经心,都可以是理由。这世上怪事看着特别多,其中真正得不到解释的却是少之又少。
他滚动着意念的巨石攀上山坡,一点点逼近高峰顶点。很好,没有问题。石头即将抵达终点镇压住奇怪的猜想,他几乎说服自己了。

一切意外就是在这个戏剧性的瞬间里发生的。
本该全神集中于平复心绪的精力出了个小岔子:他的眼睛被什么牵动了一下,一个影子晃进视线里来。

细高个,容颜苍白,头发软软地垂到脖子中间。穿着学校的礼服。

骆闻舟一开始以为自己看走了眼。
后来他发现身体已经先于意识作出判断:他的心跳长久地停滞,手心里渗出薄汗,耳边喧哗归于空白的沉寂。脑中属于理性的那根弦瞬间崩裂,强行解释出的说辞轰隆隆塌回一地旧瓦碎砖。
废墟之上只剩两个字:费渡。

说来也奇妙。
打从第一天见到费渡起,骆闻舟心里就莫名藏了本小册子,一页页记录着他成长过程中每个阶段的面貌。这很有点像小时候玩儿的翻页小人书:当那本记录本飞快翻动起来时,能看见费渡是如何为年月一点点打磨的。潜移默化中一切成长都被接受得心安理得,只有当突然回溯到遥远过去的某一个节点时,才猛然发觉岁月加在他身上的改变如此显而易见。
他曾经是这样的。骆闻舟想,心里充满一股难言的情绪。

这是费渡。形态还没稳固住,细手细脚,仍然在生长中的费渡。母亲已过世三年,父亲即将遭劫,倔强的眼光为暧昧的笑意所湮没的费渡。
十七岁的费渡。

稚气和天真早早褪去,少年特有的柔和轮廓下面掩埋着一身硬骨。

骆闻舟想,他永远,永远不可能忘记他。




——至于为什么会回到过去,骆闻舟最终一锤定音:管他的。
哪儿来那么多解释。


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样子的?
骆闻舟远远地瞧着费渡,看他和人笑着攀谈,外套脱下来整齐地搭在臂弯。他将记忆搜刮一番,发现费渡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一个阶段,能像其他高中生一样,踩着球鞋在操场上疯跑,把外衣随意地系在腰间。
倒也不是不好,他心说。在大好青春里没心没肺、吊儿郎当地过活就一定更值吗?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,没什么高下之分。
可骆闻舟看着他,还是觉得可惜。

归根结底都是因为“太熟悉”。朝夕相对这么久,眉梢眼角一点动静都给他摸个透,更何况对面是个进化未完成版。骆闻舟甚至感到奇怪,为什么当时没看出任何端倪呢?现在看来,他的面具其实也算不上多么天衣无缝:眼皮轻轻垂着,流出一点倦意,嘴角的笑勾得不甚自然。他对着那个影子心说,回家去吧,既然你不想笑也不想和人相谈。塞个游戏机给你,你能自个儿窝在沙发上消磨一整天。
你别再笑了。骆闻舟心想。
别再笑了。


以“如果能回到过去”开头的假设,骆闻舟不是没想过。他那时候在心里预设的场景是:走过去,抱紧他,千万次地告诉他“没事的”。可现在时机真正到来了,却有无形的绳索牵绊住了他的脚步,令他一切冲动无由地哑火了。
骆闻舟自认不是个思前想后的人,更年轻些的时候,天天因为易冲动的脾性捅娄子。可到底费渡是不一样的。待他必须小心轻放,这是骆闻舟恪守的原则。
他能贸然走过去吗?怎么解释现下的情况?说些什么?“一切都会好起来”?
骆闻舟想想,自己都觉得可笑——费渡如果需要那些温言,就不是费渡了。
他抗争了许多年。在没有得到任何许诺,放眼唯有深渊时,还是选择了那条满是荆棘的路。他的骨头足够硬,从不迷惘,也从不屈膝。任何居高临下的怜悯于他都是折损。
骆闻舟想,我不能那么做。

可真的什么都不做吗?他叹了口气,抬手掐了掐鼻梁。好歹来一趟,真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?
他颇为疲惫地转动一下脖子,目光随意扫过四下,觉得视线里有什么花花绿绿的格外扎眼,忍不住凝神细瞧几下。方才骆闻舟的注意力全聚焦在一个点,眼里根本没给旁人留下跻身的地方,直到现在他留心多看一眼,才蓦地反应过来,好多学生怀里捧着的格外打眼的物件儿,原来是花啊。

应该都是家长送的。
中国家长不善言情,可在孩子人生中难得庄重的一刻,也都愿意买上一束花,为这一瞬添上些“不同寻常”的意义。有花,有祝福,有拍照留念,有老师同学的赠言,往后想起,校园日常中不快的细节通通被时间洪流抹去,唯有最后挥别时的一团和气最是值得品味,最是记忆犹新。
但费渡是没有的。
这本该是他十七岁里一个重要的日子。然而在这样的日子里,他的妈妈不能来,爸爸不来才是最好。
不过费渡大约不会介意,哪怕两手空空,胳膊上只搭着一件外衫。他和人说笑,披着一件“合群”的画皮,打算把这一天平淡无奇地混过去。
骆闻舟沉默了一会儿,眼珠一错。
一个上书“花店”的招牌远远地凝视着他。

花店在学校正门对街,两脚路就到。今天借毕业典礼的东风,想必忙了一上午。骆闻舟一推门,磕响了挂在天花板上的风铃。店员小姑娘从工作台上一大捧尚待修剪的花枝中抬起头,热情地招呼起来。

买给学生吗?她问。今天目的相同的客人她大概接待了几十位。
骆闻舟点点头。

小店员偷偷地打量他,琢磨着这位客人怎么看都不像学生家长的年纪,暗自在心里编排起来。
可能是送妹妹的,她揣测着,便跟着骆闻舟满店转悠的脚步,嘴里唠叨开了。
那边是刚进的非洲菊,有好多颜色,奶油粉卖得特别好……
还有鸢尾,在这儿,寓意好花也鲜艳,挺适合毕业的……
您喜欢郁金香?啊,绣球也不错的。

可骆闻舟仍在四处打量,好像“好寓意”“鲜艳”“女孩喜欢”还不足以打动人心。
于是她心里又冒出个念头,并随之小心翼翼地修正了自己的建议。
您要不要……看看玫瑰?
骆闻舟的脚步停下来,有些奇怪地看着她。他嘴角松动一点,颇有点忍俊不禁的味道。
小姑娘心下了然,也笑了。

玫瑰的话您来这边选,刚进货,样子很多。她侧身,让出一点空间方便骆闻舟通过。

不用了,骆闻舟没挪窝,向日葵就成。
小姑娘愣了一下。
劳驾帮我包一束向日葵。骆闻舟说。

花是新鲜的,花瓣明亮,粗茎绿叶。小姑娘往上面喷了水,便如同刚掐下来一般嫩,又明艳又骄傲。
向日葵。骆闻舟打量着价牌上写着的这三个字,心里跟着默念一遍。向日葵。
永远追随着光,明晃晃仿佛正午的太阳。
愿少年生命当如此。

店员忙着包装的时候,骆闻舟从收银台上抽过一张寄言卡片,拿在手里随意打量。卡片简陋,只有打印的一个“From:”和一个“To:”,下面一片留白,可以多写两行字。
骆闻舟把卡片拿起来又放下,放下又拿回来。原本平整的卡片被折出好几个皱褶,看着十分凄苦。十余回合后,他终于妥协,趁没人看见,偷偷拿起笔。

骆闻舟偷摸将卡片放在花束里面,没让店员发现。他自己看着都起鸡皮疙瘩的东西,实在是没底气凭旁人鉴赏。
一般情况下他不做这样的事儿。香水,鲜花,烛光,寄语卡片——费渡青睐这些花哨小把戏。骆闻舟老爱半开玩笑地嫌他浮夸,毕竟他自己是个惯于把爱意煲进汤里、炒进菜里、藏在买来的糖炒栗子里的“深沉”男人。
可人对一生所爱,到底是要借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,去做刻意而直白的表达的。
这也是必不可少的“仪式感”。骆闻舟想。
他抱着一束明晃晃的花在路上走,思忖着怎么不留痕迹地把花送给他。路人投向他怀中花束的眼光一不小心就惊动他敏感的神经,使他对自己这种做贼的状态十分不忿:附近捧花的人多他一个不多,慌什么?
思及此,倒还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那张卡片往花束更深处推了推。

卡片可怜兮兮地跻身在花茎中间,边角已经被打湿,却仍然尽职地没有让字迹被洇成一团。

From:
To:献给烈日

上面只有四个字。




2.初恋

费渡坐在小花坛边上,两条腿无所事事地垂着。
晚饭后骆闻舟遵医嘱带他出来适量活动。现下这位爷顺路跑附近超市去买家里缺的日用品,让费渡坐在这儿一边歇一边等。

花坛在一所中学的门口。学校校风宽松,不搞什么劳什子晚自习费人心神。白日里喧闹不已的校园未等到夜幕降临,就摇身一变,成为附近最寂静的地界,与傍晚人声鼎沸的中心广场只隔两条街。太阳恋恋不舍地一点点向下蹭,远处的居民区里已经稀稀拉拉点起灯,而教学楼上所有窗口都自顾自暗着。
操场空荡荡的,大半湮没在傍晚柔和的阴影里。费渡注视着那个孤独的篮球架,产生了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——总觉得一不留神就会有个男孩子从那里跑过来,手里抱着球,年轻的脸上挂满汗水。
他闭上眼,试图摆脱这个在他脑海里盘踞了一天的影子。
最近睡得太多,费渡想,容易乱发梦。

骆闻舟回来了,帮他带了两只蛋挞。
多的没有,他说。

骆闻舟予人好意的时候总要撑出一副威严的样子,十分不老实,却也是十分可爱的。
费渡笑眯眯地接过来,拆开袋子小口小口咬着滚烫的挞心儿。
他打从一开始就喜欢骆闻舟的“假正经”。

“假正经”的骆闻舟又硬邦邦地开口了——“今天算破例,我买的,不计在这周额度里。”
费渡鼻子里应一声,在骆闻舟的注视下慢悠悠地啃完一个,就着递来的纸巾擦了嘴和手。他拈下骆闻舟袖口上一根不打眼的猫毛,思忖着如何报答他的宽宏大量。
骆闻舟问:“昨天没睡好?”
费渡抬眼瞧他。
“随便问问。你没睡好的时候特容易走神儿。”
费渡没接茬。骆闻舟靠过去,准备说点什么,斟酌了一会儿,把话又斟酌回了肚子里。四下静悄悄的,半天没有人来,广场的喧闹声仿佛隔了千里远。他们俩坐在学校门口的花坛边,一同发起了呆。
知了——知了——
无人惊扰,树上的蝉肆无忌惮地放歌。

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,费渡突然开腔。
骆闻舟蓦地回过神,一时间不知道费渡又在打什么算盘。有过了前“车”之鉴,他对费总口中的“秘密”抱持着十分复杂的心情。

“我做了一个梦。”
骆闻舟愣了愣,问:“什么梦?”
费渡慢条斯理地把头发别到耳后,状似漫不经心地说:“梦见你了。”
嚯,还难为情了。骆闻舟想。
“梦到我什么?”
“——小时候。”费渡笑了笑,仿佛想到什么,“你不是说过你原来打球吗,就梦到那个。”
“然后呢?”
“没然后,打得挺好的,坐在那儿看了一会儿。”
骆闻舟斜眼看着他,暗搓搓地想起了自己在梦里的所作所为,清了清嗓子:“什么都没干?”
费渡有点好笑:“你想我干什么?”
——也是,自己做了个类似的梦,干了件蠢事,便由己及人地推测费渡也会犯一样的傻,算怎么回事儿呢?
骆闻舟找补回一句:“我是觉得……见到你哥光辉灿烂的少年时代,居然也不想搭个话?”

费渡沉默了一会儿,望着远处一栋老居民楼墙上蜿蜒的爬山虎。天色半阴,像晕开的水墨,是一种十分温柔的灰色。空气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潮湿的气息,一滴雨水在他将开口的时候砸在他的睫毛上。
“我留了一封信。”他说。

……啊?
什么玩意儿?
骆闻舟本来只是和他打个哈哈,没想得到回应,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
半晌,他伸手拈掉挂在费渡睫毛尖上的水,干巴巴道:“……这位小同志想法很不错。”
费渡:“想听吗?我还记得。”
骆闻舟:“……”
倒也不是不想,骆闻舟表情复杂地想。只是哪怕没羞没臊如他,至今也未能适应费总感情丰沛、信手拈来的小作文朗诵——说起来这毛病还是上次罚写检查时落下的,如今随时受到情诗洗礼,不可谓不是作茧自缚。
那厢还在犹犹豫豫,费小同志却不以为意,早把之前针尖大的羞赧抛到九霄云外,重新拾起了城墙拐角般厚重的脸皮。

“‘骆闻舟同学,你好:你可能不知道,但我已经注视你很久了。’”
被人点名道姓的骆师兄没想这位爱慕者表现欲望如此强烈,说表白就表白,连个缓冲都没有——一受惊吓直接给口水呛着了,当即咳了起来。
费渡上手在他后背捋了捋。他其实不真记得写了什么,只是觉得每次骆闻舟一脸酱色地听他朗诵的样子实在好玩儿,便随口胡诌了一个中学生情书模版:
“‘上次的球打得真不错,我在球场边看你,空中飘着杨柳絮,身旁的人一直在咳嗽,我却连眼都不敢眨,只能干忍着,特别难受。我一边看一边想,你马上就要毕业了,无缘的话,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大可能认识我,写两行字给你,算作人为制造一个小小的交集——以后说起中学时代,总不至于一片空白,落个无疾而终的下场。’”

费渡故意把声音拖得很长,态度不十分端正。骆闻舟憋着笑,装模作样地点点头,双手抱在胸前,脸上写满了“编,接着编”。

“‘可真要落笔的时候,才发现实在没有什么话可说。昨天的你做了什么?明天你又会变成什么人呢?我们接触的机会太少了,你的喜怒哀乐,你生命中的大事小事,于我而言是无解的谜题。我只能在你今天的影子里揣测千百种你可能有的样子:你可以在晨光里甩着满头水珠,叼着袋牛奶行色匆匆;也可以抱着书包,沾着一腿的泥土草叶闯进家门;或是骑车在老城街头巷尾游弋,快意地吞吐如水晚风。’”

“‘我想你十七岁的生命该永远自由,永远在路上,每一个场景都是闪闪发亮的:有太阳,有绿叶,有风,有所有好的、充满生命力的东西。而你一定是每天都在这条宽广的路上全力奔跑,仿佛前方每一步都是终点,也仿佛路途遥远不见尽头。’”

骆闻舟看着他,开玩笑的心情一点点地瓦解冰消。

“‘我的想像力无奈仅止于此。没有办法,当人只能看到一弯月牙的时候,怎么去预见月亮真实的形状呢?我知道你爱打球,曾经逃出去参加比赛;你还喜欢笑,待朋友很好。这些是我唯一构建你形象的线索。除此之外,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里,我们之间没有更多可以共享的事物。’”

“……费渡。”

费渡眼睛一眯,不介怀骆闻舟霎时收敛了的笑意,接着朗声道:
“‘——对此我丝毫不遗憾。’”
“‘曾有一种柔情萦绕在我心头。哪怕它只是类似恋爱的幻觉,能够浅尝辄止也已经足够幸运,是不可多得的意外之喜。尽管如此,倘若自问‘这样就够了吗’?我的心音给出的答案仍是:‘如果可以,希望有更多的可能性。’”

骆闻舟静静地等待下文。

“‘两个人从不相干到相干总是要走很长的路,最后到底是相好、交恶还是形同陌路都为太多不确定因素左右。我原来觉得未来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东西——你不能指望经历过什么,一定就会得到某种偿还。可没有办法,对明天的盼头是一个漩涡,也许最终任何人都无力抵抗,也可能只是我天性软弱。我没有办法将冒头的那一点期待从心中连根拔起——或许它也有开花的时候呢?我想等等看。我期待着有那么一天,有一个机会、一根引线,让我走近你的生活,到那时候,也许我就会有更多的话可以和你说。’”

“‘就这样吧。’”

“‘祝你快乐,愿你得到爱,愿你脚步坚定,愿你总是开怀比烦恼多。’”

“……完了?”
“完了。喜欢吗,骆师兄?”

骆师兄翘起二郎腿,没脸没皮地幽幽道:“我那时候可没这么深沉的暗恋者,喜欢我就得大呼小叫着扑过来,毕竟你师兄这样的多久才有一个,不抢就没了。”
“要是有人偷偷给我塞这样的情书,我可得好好把他揪出来审一审:‘既然写了这封信,就是想认识,干嘛不干脆把今天变成那一天,非等着造化他老人家牵线搭桥?’你就是想要,有念想,干嘛拉不下面子,在那儿装大尾巴狼?”
“不……”
不等费渡给他一个完整的回答,骆闻舟就截过话音:“我知道,我知道,欺负你师兄心软对吧——这路数我现在可有经验了。”骆闻舟一把搂过费渡,对着空气数落一通。
“不过这位学弟看着比较合我胃口,既然对我有意思,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偶尔骑车载他回去。”

骆闻舟接着叹息一声。
“你确实不用说什么,也不用做什么。就算——就算你真的那么欠揍,跟那时候的我灌输一通‘以后要小心长成我这样的人,会害得你心肝脾肺肾哪儿哪儿都疼’的混账话——”
“我还是一定会来拉你的手。”

“你信吗?费渡。”

他笑了一下,不等费渡应声,将额头轻轻磕过去,抵在费渡的脑门上。灼热的吐息近在咫尺,宣告着即将来临的亲密举动。
费渡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。
骆闻舟将继续靠近,直到他们的鼻息相互纠缠,直到在他的嘴唇上印下一个柔软的吻。他们交换过太多亲吻,他甚至清楚骆闻舟惯于将脑袋倾斜成如何的角度,会在唇齿贴合时以怎样的节奏轻轻呼吸。这一切并不突如其来,一举一动都是缓慢的,任何发展都可被预料。

可费渡却莫名地慌起神来。
一瞬间有太多思绪涌进他心里,不受控制地横冲直撞。耳边响起血液流动的汩汩声。胸口仿佛有一串珠子嘣地断了,大大小小四处奔逃,撞得心弦叮咚作响。费渡徒劳地想将它们收拢,感到有些喘不过气。
他无法解释这股无由的悸动。

可能因为一切都太恰好了,而那个打球的男孩子落下的剪影还未来得及从他眼前褪去。
可能要怪静默的街道,校舍湿漉漉的砖墙,树叶被雨水击打时的沙沙作响。可能要怪从自己嘴里溜出的“师兄”。可能要怪那声仍在鼓膜上轻轻颤动的“学弟”。
可能这些情境的叠加太容易让人产生奇怪的错觉——仿佛他仍然在青春期里抽枝拔叶,对情愫一知半解,此刻鼓足十二万分勇气去接近,小心翼翼地索求生命中第一个吻。

别怕。骆闻舟说。

费渡愣了一下,没能抓住这两个字的尾巴,让它们溜了个无影无踪。回过神来,也没能分清那两个字,是真实还是自己的臆想。

怕?
尽管没什么可纠结的,费渡还是忍不住自问。
怕什么呢?他从没怕过什么。
他不过是一和骆闻舟在一起就格外容易间歇性心率不齐罢了……鉴于骆闻舟确实是当世奇男子,会变成这样岂不是自然而然。
可能只有一点患得患失。费渡想,自认非常坦诚。
比如现在,他有一点点不确定,骆闻舟的吻什么时候落下来。
这使他觉得有些难捱。

“我小时候不爱带伞,哪怕我妈说再多遍也懒得塞在包里。雨淋在身上,全身透湿着在街上跑,感觉特别自由。”
骆闻舟沾着雨水的嘴唇印上来的时候,费渡脑中没来由地响起他曾说的这句话。他想到他们今天也没带伞,雨水打湿了肩头也不回家,趁没人在,在学校门口悄悄地接吻。
小孩儿才干的傻事儿。费渡想。
但也确实有点自由。

“怎么样小同学,遗憾被满足了?”骆闻舟舔了舔自己的嘴唇,“是不是有种早恋的感觉?”
费渡垂着眼睛,看不出什么表情:“……先上车后补票那种?”
骆闻舟轻轻嗤笑一声,抬起费渡的下巴:“哎,躲什么?看这儿。”
费渡从善如流,目光直直撞进骆闻舟的眼睛里。
他说:“好了。现在你可不可以也告诉我,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?”
骆闻舟说:“……啊?”
费渡说:“你一上午也没少愣神儿,警察叔叔。”

然后情景翻转过来,重新上演了一遍。骆闻舟说起自己的梦,费渡一声不吭地听着。
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,他们坐在树荫下面,很少被淋到,可以安安静静地打量马路上反光的水洼。雨天和其他天气不一样,有特殊的意义在。他们曾经在雨中解开了一些结,开启了一种新的可能性。时至今日,同样的天气里,肩靠着肩,时间总嫌少了,想讲的话还有很多。
骆闻舟说到向阳而开的花儿的时候,费渡笑了。他学着骆闻舟的口气:“只送花啊师兄?‘干嘛拉不下面子,装什么大尾巴狼?’”

骆闻舟嘴里“啧”一声,屈指去弹费渡的额头。


3.两个梦

没什么想要改变的。费渡想。
他只想坐在骆闻舟见不到的地方,仔仔细细地看上一会儿。

费渡不大相信时间回溯这一套,尽管四下里一切都真实得不可思议:风清甜的味道,杨絮刮蹭脸颊时些微的痒,夹杂在少年们呼喊中的低声交谈,篮球扣在地上的声响,一下,两下——
还有形态各异的少年。费渡从不曾见过他们,但那些沾满汗水的脸上的一颦一笑皆是详实生动,冒着热腾腾的活气儿,这让他多少不能笃信自己一定是身处梦境。
但没关系,他对到底发生了什么很是兴趣缺缺。他的注意力全落在球场中间一个男孩子身上。
骆闻舟实在是很好辩认。费渡颇为愉快地想。
这不单单因为他看过他小时候的照片,而是因为奇迹般地,这个人喷薄而出的生命力经年都不曾改变。

“快点!这边——”
你看,就是中气最足的那个。

费渡瞧着眼前仍在运球、左突右冲、大呼小叫的少年,觉得安逸极了,几乎能睡过去。他半合着眼,在不知某个瞬间里视线失了对焦,眼前一片恍惚,许多片段式的画面忽然毫无预兆地浮现。那个在球场上奔跑的少年的身形被严丝合缝地挡上,看不分明。费渡一时觉得眼前景观及其纷杂,而后它们一个个从混乱的集合中剥离开,渐渐变得清晰、可辨认了:他看见骆闻舟趴在课桌上睡着,太阳光斑驳地落在他年轻的脸上,于一呼一吸中轻轻摇曳;骆闻舟一脸不耐烦地踹走了巷口的小流氓,把书包丢回给女孩子,连人家一句“谢谢”都没听全就跑了;骆闻舟耷拉着头坐在家门口,沉默一时,叹气一时,直等到他爸猛地开门一巴掌糊上他的脑袋……
为什么会这么真切呢?费渡有些动容。这明明是他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场景,却一幕幕潮水般上涌,恍如他亲身经历过的,过往的每一个日夜。他不敢眨眼,屏息凝神地注视着,想在这一片刻中用力记住他一整段无忧无虑的十七岁。
可美梦难寻,稍稍一眨眼,到底是留不住的。

太短了。费渡轻轻叹息。
连坐在这里看骆闻舟打球这件事,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戛然而止——或许就在下一个眨眼的瞬间里。
等夜露消弭于初升日光之下,新鲜事物将繁茂地生长起来,将前尘旧事埋藏到更深的地方,到时候——到时候,他在十七岁时曾有过的快乐、冲动、不安、迷惑,还能记得吗?
能就好了。费渡想。

能就好了。

纸和笔都是临时找来的,大概是费渡迄今为止用过的最寒酸的配置。可他写得认真,埋头在膝盖上,一笔一划都慢而用力。
他写:骆闻舟。
想了想,又在后面添上“同学”两个字。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称呼过谁,觉得有些古怪,便自顾自地笑起来。

费渡趁他们围在一起不知嘀咕些什么的时候,悄悄绕到篮球架后面,将信偷偷塞进骆闻舟丢在地上的外套里。松手的那一刻,他几近虔诚地想:希望你永远幸福。
那真的是一种简单的情感。单纯地期待对方前路顺遂坦荡,不含一丁点的绮念。费渡突然想,他也曾经是这么看我的吗?

风穿过青翠的枝条,蝉鸣声忽起,如海潮乍涨。

费渡轻手轻脚走开,沿着无人的街道晃荡下去,将那些属于少年人的声响抛在身后。他回忆起自己苍白而乏善可陈的中学时代,细细琢磨一番,倒也没有什么苦涩的情绪翻腾上来。
也不算太亏。他想。
起码情书递过了。虽然晚了点。

旧日的空气顺着他的气管奔流,要在肺里长出薄荷般的、新鲜的叶子。

这是一个好的秘密。他心说。
到时候讲给他听吧。


4.纯真年代

“师兄,谢谢你的花。看你没带伞,要不要先去我家坐一坐?我家没人。”

“……您不发展个话剧演员的副业可真是屈才了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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